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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扯豬草

        2020-12-14 11:09:18  來源:張家界日報(bào)  作者:伍月鳳  閱讀: 張家界日報(bào)社微信

          那一年,我十二歲,在村小六年級。我的成績算不錯,老師說加把勁,能考上條件更好的鎮(zhèn)中學(xué)。

          那一天,我頂著一頭一臉的汗跑進(jìn)家門,書包還沒放下,娘就遞過來一個(gè)竹籃:“去扯一籃子豬草回來,再吃飯。”

          “娘,我還有好多作業(yè)呢?!蔽壹绷恕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娘看看懷里睡得正香的小弟,說:“你弟生病了,娘走不開。去吧,賣了豬,就有錢給你交學(xué)費(fèi)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小弟的臉通紅,看著都讓人心疼。我舀一瓢水,胡亂擦擦紅布似的臉,提起籃子出了門。家里窮,爹娘沒有讓我像其它女孩子一樣輟學(xué),我已經(jīng)很知足了。

          柳樹低著頭紋絲不動,蟬躲在柳樹上拼命叫喚,泥巴地曬得泛起白光。我一路走,一路尋找豬愛吃的鵝腸草、車前草、馬齒筧、灰灰菜……豬草也耷拉著腦袋,趴在地上。地被太遠(yuǎn)曬得發(fā)硬,扯上去手指生疼。我只好找一塊靠近山腳、有點(diǎn)陰涼的菜地,蹲下身不停地扯。不一會兒,手指發(fā)麻了,竹籃漸漸冒了尖。

          不遠(yuǎn)處的黃瓜地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我直起腰,看到美菊姑姑從黃瓜葉子中間走出來,肩上還挑著兩竹筐嫩黃瓜。美菊姑姑住在山的那一邊,種了幾塊地的黃瓜、豆角。

          “姑姑——”我親昵地向姑姑打招呼。

          姑姑看到我,問:“怎么不上學(xué)?在這扯豬草?”

          “上學(xué)哩,回來得早,扯滿一籃就回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姑姑說:“來,吃根黃瓜解解渴。”從筐里拿出幾根黃瓜,塞到我手里。

          我謝過姑姑,拿起一根在衣服上蹭去細(xì)刺,“咔吱、咔吱”吃了起來,剩下的放進(jìn)竹籃里。

          姑姑在山路上漸行漸遠(yuǎn)。我又扯了一會兒,看看天色,挎起籃子回家。

          村口,大嘴五嬸正端著飯碗,在村邊一棵大樟樹下,和圍聚一起的幾個(gè)婦女高聲大氣地說著什么。

          我挎著籃子走過樟樹,五嬸站起來,走到我身邊,說:“鳳妹子,手腳蠻快啊,扯了這么一大籃?!边呎f邊伸手往我的籃子里扒拉,她扒拉出那幾根黃瓜,朝婦女們擠了擠眼。

          我漲紅了臉,從五嬸手里搶過黃瓜:“你干嘛呀,這是美菊姑姑給的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“美菊給的?”五嬸問得別有用意。

          我不想理她,這些婦女,無聊的時(shí)候常常喜歡拿小孩子逗樂。我挎起籃子就走,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。

          “以后,我地里的豬草你別去扯了。”五嬸的聲音從背后鉆進(jìn)我的耳朵。

          “我家的豬草也自己扯。”別的婦女也附和著。

          背后的嘀咕聲,就像一根根刺,扎得我背疼、心疼。我跑回家,看到娘,丟下竹籃,嚎啕大哭起來。

          我抽噎著向娘說了五嬸和黃瓜的事。娘聽了,丟下手中的鍋鏟,像一頭母狼沖到樟樹下,婦女們在娘的罵聲中各自訕訕地回了家。

          晚上,爹娘房里的燈,很晚都沒有熄。

          幾天后,爹帶著我來到縣城當(dāng)小學(xué)校長的舅爺爺家。我坐在舅爺爺?shù)臅狼?,做舅爺爺買的復(fù)習(xí)資料,聽他講解各種難題。

          兩個(gè)月后,我考上了縣一中初中班。后來,我上重點(diǎn)高中,上省城重點(diǎn)大學(xué),又考上了公務(wù)員。

          二十多年后,我回去參加侄女的高考升學(xué)宴。我陪娘去地里摘菜,看到五嬸正佝僂著腰在太陽下鋤草。旁邊,一個(gè)小女孩提著籃子在扯豬草。

          娘嘆口氣:“這五嬸子,一輩子精明、要強(qiáng),老了可憐了。兒子得病走了,媳婦改嫁,孫女七八歲了也不讓孩子上學(xué)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“為什么?”我問。

          “村小并到鄉(xiāng)里,路遠(yuǎn),校車接送一年上千,她舍不得?!蹦镎f。

          我看著孩子,從身上掏出了準(zhǔn)備給侄女的兩千元禮金,說:“娘,以后,我想負(fù)擔(dān)這孩子的學(xué)雜費(fèi),這孩子,不能扯一輩子豬草啊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娘嘆口氣:“你這孩子?!彼龘u搖頭,半晌,又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          我知道,娘也沒忘記,那一年,我為扯豬草流過的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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