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挑錯教師”彭幫懷的十年訴訟路

六一國際兒童節(jié)這天，鄭州一名作文輔導班的教師彭幫懷再次為小學生語文課本走上法庭。在此之前，他已經(jīng)因教材打了10年官司，提起訴訟近20次，出庭10次，但從未勝訴。彭幫懷也因此被稱為“糾錯教師”。

這一次，他以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（蘇教版）小學語文教材存在368處“瑕疵”和一項產(chǎn)品缺陷為名，將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和河南省新華書店發(fā)行集團有限公司中原圖書大廈告上法庭。

15時，鄭州市金水區(qū)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特殊的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糾紛案。經(jīng)過近4個小時的庭審，法院宣布擇期宣判。

經(jīng)過這么多年的“戰(zhàn)斗”，彭幫懷說他已經(jīng)有了免疫力?！斑@次，不管是敗訴還是勝訴，我都不會太在意，重要的是我將教材的這些問題提了出來，我相信真理會越辯越明?！迸韼蛻延盟芰侠K將12冊教材捆好，拎出了法院。

寫信反映情況“石沉大?！?/strong>

彭幫懷1988年師范畢業(yè)，當了10年的小學語文教師。后來，他離開學校，在鄭州辦了作文輔導班。

2015年，彭幫懷在翻查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發(fā)行的2015年修訂版小學《語文》一年級至六年級上下冊，共12本教材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了368處“瑕疵”和一項產(chǎn)品缺陷。

彭幫懷說，“瑕疵”主要是指錯別字和表達不充分的話等，而產(chǎn)品缺陷主要是作文教學沒有完全按照《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》（2011年版）（以下簡稱《新課標》）編寫，可能會造成使用者按教科書學習作文卻學不會作文的情況出現(xiàn)。

彭幫懷將他找出的368處“瑕疵”作為證據(jù)向法庭提交，這些“瑕疵”的依據(jù)是《新課標》。

彭幫懷向記者舉例，在蘇教版的小學六年級下冊語文課本中，古詩《石灰吟》第一句為“千錘萬擊出深山，烈火焚燒若等閑”，而人教版及《新課標》中均為“千錘萬鑿出深山，烈火焚燒若等閑”。

還有盤古開天辟地的這篇課文中，蘇教版有一句“一個叫盤古的大神，一睡睡了十萬八千年”，而在人教版的教材里寫的是“一萬八千年”，兩者不一致。

“再比如在六年級上冊的語文課本第7頁，有這樣一道問答題，‘仿照這首詩第二至第六節(jié)寫一到兩節(jié)’?！迸韼蛻阎钢滩恼f，“這句話讀了之后讓人不知所云，屬于病句?！?/p>

除了這些，在這套教材二年級上冊的《一株紫丁香》一文，作者是于旭，而人教版作者卻為滕毓旭。為此，彭幫懷專門與作者聯(lián)系核實過?！白髡呋貜臀艺f，由于蘇教版在同一冊教材中使用他兩首兒童詩，編輯建議他將其中一首另署筆名”。

彭幫懷認為的“瑕疵”還有很多，雖然有些問題值得進一步商榷，但他堅持認為，不應該將爭議引入到中小學課本中，“在基礎教育階段，教材應該盡量統(tǒng)一，便于將來全國統(tǒng)考”。

彭幫懷說，這些年，他把在教材中發(fā)現(xiàn)的問題都整理了出來，也曾給出版社寫信反映，但都石沉大海，他最終只好選擇訴諸法律。

期待已久的開庭審理

2015年8月，彭幫懷向鄭州市金水區(qū)人民法院提交訴狀，法院宣布立案。

2015年9月底，彭幫懷又致函教育部，依法申請教育部公開審定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（2015年修訂本）的相關信息。

當年10月，彭幫懷收到回復：“目前教育部正組織對義務教育課程標準《語文》教材進行修訂審查，教材正在審查中，各版本教材尚未審定，因此尚無教材修訂本審定的有關文件。”

彭幫懷不服，又申請行政復議。

今年1月6日，教育部行政復議辦公室答復稱，“經(jīng)與基礎教育二司溝通，相關教材在2001年～2004年經(jīng)教育部審定通過使用，為使教材更加完善，編寫組對個別內(nèi)容進行了微調(diào)，并在書脊處加印了‘2015修訂本’字樣，但未向教育部報備?！?/p>

獲得“未接到微調(diào)報備”的回復后，彭幫懷大吃一驚，“也就是說，這個教材使用了15年，一直在改，但這些改動都沒有得到教育部的審定”。

彭幫懷拿出新老版本的教材對比后發(fā)現(xiàn)，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2015年修訂本與該版本初審通過（2001～2004年）的教材相比有不少刪改之處，據(jù)其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僅增刪的課文就有19篇。

《中小學教材編寫與審定管理暫行辦法》第四條規(guī)定，“編寫教材事先須經(jīng)有關教材管理部門核準；完成編寫的教材須經(jīng)教材審定機構審定后才能在中小學使用”。彭幫懷據(jù)此認為，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（2015年修訂本）是未經(jīng)教育部審定的非法出版物。

1月6日，鄭州金水區(qū)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彭幫懷狀告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有缺陷一案。收到教育部的答復后，彭幫懷在法庭上增加了新的訴訟請求：“對所購教材退一賠三，責令召回本案所涉及的非法出版物，并要求判決被告公開道歉。”但是，出版社方面提出了異議，法庭宣布延期審理。

6月1日，該案再次開庭，彭幫懷又增加了一條訴訟請求：就本案所涉問題向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、河南省新聞出版廣電局、江蘇省新聞出版廣電局、河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等行政主管部門發(fā)出司法建議函。建議有關行政部門就本案所涉問題依法處理，完善教材的管理評價機制，比如第三方評估等。

“無證據(jù)證明教材有問題”

法庭上，作為被告之一的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代理律師答辯稱，該套語文教科書系教育部基礎教育教材審定工作辦公室審定的教材，是合法出版物。彭幫懷稱教科書存在產(chǎn)品缺陷是個人意見，未經(jīng)有關部門認定。并且，彭幫懷現(xiàn)有證據(jù)不足，不足以證明教科書內(nèi)容違法或質(zhì)量不符合行業(yè)標準，因此，教科書并無產(chǎn)品缺陷。

對于彭幫懷所訴教科書沒有按《新課標》編寫，出版社認為，彭幫懷對教材編寫工作進程的認識不足。代理律師表示，教育部雖然在2011年出臺了《新課標》，但是對語文教材的編寫和送審工作從2013年開始，直至2016年才通知，自今年秋季起，使用按《新課標》編寫的教材，之前一直沿用老課標的教材，這是遵照教育部要求的。此外，在教科書上封面及編寫說明里，都注明編寫依據(jù)為2001年課標。

“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，原告應當對其起訴的涉案產(chǎn)品存在質(zhì)量問題承擔舉證責任?！背霭嫔绱砺蓭熣J為，產(chǎn)品是否有質(zhì)量問題，不應當由彭幫懷個人認定，應當由權威部門或有關行政主管部門認定，但是在法庭調(diào)查過程中，彭幫懷并無該方面的證據(jù)。

對于彭幫懷一直訴稱“案涉出版物為非法出版物”的說法，出版社代理律師也不認同，“非法出版物是未經(jīng)新聞出版部門或有關部門批準發(fā)行的，而案涉的圖書是經(jīng)過合法的批準手續(xù)，履行了正常的報批義務，有合法書號?！?/p>

另一被告方河南省新華書店發(fā)行集團有限公司中原圖書大廈代理律師認為，由于彭幫懷此前已經(jīng)多次就教材問題向法院起訴，法院均判其敗訴，按照“一事不再理”的原則，應駁回彭幫懷的起訴。

曾就教材封面“植入廣告”打官司

事實上，這已經(jīng)不是彭幫懷首次與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“打交道”，早在2006年，他就為蘇教版語文教材挑出60多處標點符號錯誤。

2013年4月，彭幫懷曾就蘇教版小學四年級語文課本封面涉嫌植入廣告，向北京海淀區(qū)人民法院提交訴訟材料，引起輿論關注。

在該冊課本封面上，兩名小學生向醫(yī)護人員獻花，背景是一棟標示為“博愛醫(yī)院”并帶有紅十字標志的辦公樓，封面上端注明“經(jīng)全國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2003年初審通過”“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”。

彭幫懷認為，將特定醫(yī)院名字打在教材封面的行為，屬于典型的植入廣告。他認為這樣會給使用者及社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后果，要求被告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、河南省新華書店發(fā)行集團有限公司退還原告購書款12.49元。法院最終并沒有受理彭幫懷的訴訟請求。

2013年4月，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，這本教材最早在2001年就已經(jīng)啟動編寫工作，2003年正式投入使用，全國有12個省份選用了這套教材，之所以取名“博愛”醫(yī)院，是為了弘揚一種大愛精神，傳遞非典期間眾志成城抗擊病魔的正能量，該封面與內(nèi)文中《永遠的白衣戰(zhàn)士》等課文是相互結合的。

至于“博愛”二字，該負責人稱，“當時‘博愛醫(yī)院’并不像現(xiàn)在這樣有名，也壓根兒沒有想到要借用或者是植入該醫(yī)院的名號，去年媒體最早曝出該問題后出版社方面已對封面進行了調(diào)整，將刪除‘博愛’二字?！?/p>

但彭幫懷提供的蘇教版小學四年級語文課本（2015年修訂本）顯示，“博愛醫(yī)院”依舊出現(xiàn)在該冊課本的封面上，彭幫懷將其列入了368處“瑕疵”的明細中。

“挑錯”走過十個年頭

今年，是彭幫懷為小學語文教材糾錯的第10個年頭。

提起為教材“糾錯”的起因，彭幫懷說，“2006年的一天，一個學生家長來接孩子時忽然問我，四年級教材上標點符號的使用跟三年級不一樣了，到底該以哪個為準？”

彭幫懷聽了之后不以為然，覺得是家長搞錯了。在家長的一再堅持下，彭幫懷拿出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對比發(fā)現(xiàn)，確實在同一套教材里，三年級和四年級課本的寫作示范中出現(xiàn)了標點符號占格不一致的情況。

“這個問題說大不大，但說小也不小，這會讓孩子對標點符號的使用產(chǎn)生疑惑，尤其是在寫作文的時候，他們會弄不清楚標點在規(guī)范的使用中應該如何占格?！迸韼蛻颜f，從此以后，他開始反思質(zhì)疑。

還有一次，因為教材的版本不同，有家長質(zhì)疑老師教錯了，找到彭幫懷要求退費?！斑@挑戰(zhàn)了我作為一個老師的底線，小孩是耽誤不起的”。

彭幫懷開始仔細翻閱這些教科書，發(fā)現(xiàn)除了標點符號，教材中還有錯別字、語句不通，以及不同版本之間的矛盾沖突等。

接下來的兩年多里，他一直向各相關部門投訴反映，與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、教育部都打過交道。

但是，彭幫懷一直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，他開始跟出版社打起了官司。

2010年，同樣是糾錯，他將人民教育出版社告上法庭。最終，法院認為教材合格，駁回了彭幫懷的起訴。

“法院只對教材的合法性進行審查，至于質(zhì)量的監(jiān)管不在他們的審理范圍?！迸韼蛻颜f，這10年來，他起訴出版社近20次，出庭11次，而這些官司也大多以敗訴告終。

“沒有機構來鑒定合格不合格?！迸韼蛻颜J為，這是他敗訴的最主要原因。

“據(jù)我所知，到現(xiàn)在為止，我國還沒有一個關于文字鑒定的法定權威機構。教材封面上提到的全國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是個臨時機構，不是常設機構?！迸韼蛻颜f。

對于此次起訴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，彭幫懷也坦言，“召回有‘瑕疵’的教材是不可能的，但如果能推動教材管理體制發(fā)展，如第三方監(jiān)管等，我的心愿也就實現(xiàn)了?！?/p>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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