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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1. 您的位置:首頁 > 澧蘭

        兩座碑

        2020-09-07 17:45:47  來源:張家界日報  作者:胡家勝  閱讀: 張家界日報社微信

          進入金銀灣村的山埡上,有兩棵合抱粗的柏樹,這兩棵柏樹像兩把擎天巨傘,一年四季為路人遮風擋雨。在柏樹下,有兩座莊嚴的石碑,上面刻著熠熠生輝的紅星。一座是紅軍烈士田皚山的,1934年犧牲在雞公埡的阻擊戰(zhàn)中。一座是解放軍戰(zhàn)士田滾滾的,農村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的第二年犧牲在南疆,是一位滾雷英雄。

          田皚山的石碑是解放后田發(fā)喜的爹打的。田滾滾的石碑是后來田發(fā)喜打的。起初,田發(fā)喜打碑還讓人產(chǎn)生過誤會。

          “叮當、叮當……”

          聽見鐵錘碰擊鋼鏨的聲音,金銀灣的人都知道,老石匠田發(fā)喜在為自己打碑。

          昏黃的馬燈下,發(fā)喜老漢戴著老花眼鏡,一手持錘,一手握著鋼鏨,正對著一塊青石碑面精雕細琢。經(jīng)過反復地打磨,青石碑面泛出了綠豆色,溜光得能照出人影。

          發(fā)喜老漢給別人打了一輩子石碑,有的高大氣派,有的雖矮小卻不失精巧,在鳳冠山下的四鄰八寨,誰都夸他的手藝,誰都想做他的徒弟。

          歲月在發(fā)喜老漢飽經(jīng)風霜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,頭上的青絲巾與染霜的白發(fā)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他瘦小駝背,雙手青筋暴凸,微微顫抖著,半斤小鐵錘仿佛千斤重,有時還打偏,傷著手,他的手指上纏滿了膠布。發(fā)喜老漢這輩子只收過一回徒弟,并按鄉(xiāng)里規(guī)矩請了“魯班酒。”徒弟是金銀灣里田老爹的那根獨“苗”——滾滾。滾滾那年高考落榜,正灰心喪氣,那日見發(fā)喜老漢在村口的老柳樹下,給過世的麻幺婆打碑,便蹲下來觀看。

          “喜爺,您老無兒無女,這把年紀還干力氣活,哪嘛不覺苦呢?”

          “苦?哈哈哈!”發(fā)喜老漢停下手里活,一陣爽快的笑,順手摘下別在腰巾上的酒葫蘆,咕嚕咕嚕幾口后,抹抹嘴說:“是苦,苦中有樂嘛。來,你小子也喝一口,嘗嘗味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滾滾遲疑地接過酒葫蘆,抿了一小口,眉頭皺成了疙瘩。這酒好烈好苦好辣喲。滾滾燒紅了臉。

          一陣山風吹來,柳絮翻飛飄舞。

          “過日子也像這酒,哈哈哈!”發(fā)喜老漢又是一陣爽快的笑。滾滾像做了錯事的孩子,勾下了頭。

          滾滾做了發(fā)喜老漢的徒弟。做得極認真。

          “唉,人老眼花,打不出過水平。”發(fā)喜老漢怔怔地望著石碑,喃喃自語。他擰長了馬燈捻芯,昏暗的燈光一下亮了許多。他把自己關在屋里整整半月,從碑的構圖、造型、刻字、鏤花,都仔細推敲,發(fā)誓要打好最后一塊碑。這塊碑的石料是半年前在山里放炮炸的,然后花了一桌酒席請人抬回來。石料細膩,隱隱地現(xiàn)出龜紋。龜紋石,龜紋石,有人驚呼。“嘖嘖,這料好,千年不爛?!碧Я先诉浦彀?,中間竟然有人出高價要買。發(fā)喜老漢只是笑。大家曉得,這是他為自己準備的。

          滾滾做滿兩年徒弟,出了師。滾滾說:“師傅,您無兒無女,我就是您兒子,我為您養(yǎng)老送終?!卑l(fā)喜老漢聽了,淚水在眼眶里打轉。然而,這年冬天,滾滾入伍參軍了。在村口,發(fā)喜老漢攥著滾滾的手:“徒兒,喜爺只求你一件事,不管你當官了,還是遠走高飛了,一定要回來給我打塊碑,算你沒白喝那口酒?!睗L滾望著師傅,哽咽著說:“嗯,您放心,到時候盡我本事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“徒兒,好走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“師傅,留步。”

          于是,一人站在村口打望,一人慢慢出了村口……

          滾滾沒為發(fā)喜老漢打成碑,他犧牲了。聽廣播里講,滾滾是在前線為部隊開辟前進通道時滾雷犧牲的,他的鮮血染紅了南疆的木棉花……發(fā)喜老漢沒有哭,卻猛猛地喝酒,他覺得當兵的唯有死才壯烈,死才光榮。不然,要你當兵干啥?同時,他又深深地惋惜:“滾滾那身手藝好?!彼唇疸y灣最隆重的祭奠,為滾滾焚了紙,燒了香,祭了酒。

          金銀灣好幾天沒聽見那鐵錘碰擊鋼鏨的聲響了,大家正在納悶、猜疑。這時,發(fā)喜老漢的隔壁鄰居山嬸跑來,慌慌張張地對人說:“發(fā)喜老漢病了,盡說胡話,老遠都聽得到,門反鎖著,不讓進。”末了,又補充道:“這怎么行,得想辦法進去看看?!庇腥颂嵝眩骸跋忍У结t(yī)院再說?!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
          大伙撞開了發(fā)喜老漢的屋門,只見發(fā)喜老漢靜靜地躺在床上,兩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,安祥的臉上掛著一絲笑意。發(fā)喜老漢走了,為自己打完了這座碑,連向鄉(xiāng)親們告別一聲也沒來得及,就無聲無息地走了……

          橫在床前的青石碑上,馬燈還在放著昏黃的光。燈座下壓著厚厚的一大摞黃草紙,旁邊的酒葫蘆盛滿了酒。村長捧起那摞草紙,突然觸電般地驚叫起來:“怎么?這碑是給滾滾打的!”

          眾人看到,那摞黃草紙的最上一頁用狼毫小楷工整地寫道:“鄉(xiāng)親們,我走了,這碑是給滾滾打的,請立在村子埡口的古柏樹下。”

          從此,金銀灣的埡口上有了兩座烈士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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