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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小長假，把我的老父親接來了。屈指算來，父親已經(jīng)六年沒來我這里了。
父親已是耄耋之年，今年已八十六歲高齡。準備接他來之前，我有點糾結(jié)，自己早上七點上班，晚上七點回家，十二個小時都在學(xué)校，父親年歲大，他一個人在家生活能否自理？心里不免有些發(fā)虛。又想到父親一直由姐姐贍養(yǎng)，而我作為他付出最多的幺女兒，幾乎沒有盡過孝，若有一天他離我們子女而去，我將如何安放自己的良心？為求心安，我撥響了父親的電話。電話那頭，一向耳聾的父親再三確認我想接他過來住后，特別亢奮，一再表態(tài)：你盡管上你的班，我自己能自理，我都會做呢！我知道，父親想跟我來住，想換個環(huán)境，想為姐姐減輕點負擔(dān)。
剛到家，父親精神還好，這里看看，那里摸摸，只新鮮十來分鐘，就斜躺在沙發(fā)上了。每頓吃得少，從不添碗，偏愛稀飯，吃完飯，我收拾碗筷，他知道我喜歡整潔干凈，就蹲下身子，一點點撿拾瓷磚上的細屑。我?guī)コ?，一路上他走走停停，使勁兒記路。超市里，他要了八寶粥、牛奶、香蕉，說等我上班了，他就可以吃這些。給他買鞋子衣服，一個勁兒拒絕，我堅持給他買回，他又克制不住的歡喜，迫不及待要穿上新衣，嘴里念叨：自己是個福老人家，兒孫都孝順，然后把他的兒孫一個一個夸個遍。飯后，我?guī)ズ拥田L(fēng)光帶散步，他走得有點慢，腳好像很沉重，老提不起來，跟不上我的腳步。小時候，每次和父親一起走路，他總是走在我前面，拍著胸提醒我：像爸爸這樣，昂首挺胸，年輕人要有精神！現(xiàn)在是我鼓勵他：爸爸，走快點，步子邁大點，這樣才能出汗，才能起到鍛煉的作用。他嘴里應(yīng)著，卻心有余而力不足……父親真的老了。
父親只讀過三年書，是個地地道道的農(nóng)民，卻娶了個地主的女兒為妻，貌美有文化，有氣質(zhì)能說會道。媽媽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，不曾吃過苦，做不好農(nóng)活，家里的生產(chǎn)幾乎全靠父親一人。家里當家做主的是媽媽，但是在兒女讀書的問題上，父親卻格外執(zhí)拗，無論怎么樣也要咬牙堅持送我們幾兄妹讀書。父親一輩子愛看書讀報，我們愛學(xué)習(xí)愛看書，都源于他的言傳身教。
我家墻上，掛著訓(xùn)誡尺。那尺子和老師的戒尺一般大小，打磨得光滑油亮，上面父親用小楷工工整整寫著警句。我清楚地記得，我的尺子上寫的是“吃得苦中苦，方為人上人”，我小哥哥的尺子上是“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”。每個學(xué)期開學(xué)前兩天，他無論多忙多累，都會給我們幾兄妹開個會，給我們講只有書上才看得到的大道理：你們讀好書，小則為自己，不用像父輩面朝黃土背朝天；大則為國家，成為棟梁，為建設(shè)祖國出力……再立下“軍令狀”，寫保證書，然后到期末考試后對照保證書兌現(xiàn)：要么是勞動改造，要么是兌獎皆大歡喜。小學(xué)畢業(yè)時，學(xué)校流行寫離別贈言，父親便在油燈下教我們自己創(chuàng)作詩歌，說這樣的贈言，比摘抄別人的更有意義和溫度……父親從不重男輕女，每發(fā)現(xiàn)我和姐姐讀書不夠努力時，總會指著門前的椿樹、水桐樹、杉樹，你們只管讀書，我砍了它們賣錢送你倆讀，錢不夠，爸爸哪怕把瓦片戳下來賣了也要送。然后苦口婆心地說：我把你倆當兒子養(yǎng)，希望我養(yǎng)的女兒都能滿腹經(jīng)綸上得廳堂下得廚房，一輩子不要靠男人過日子……我考試得了第一名，父親把我摟在懷里激動地說：四妹子，你如果能考全省第一全國第一，爸爸買金紙紙兒給你寫作業(yè)……好多好多溫暖的故事。這些年來，每每憶起這些，我都抑制不住熱淚長流。好父親，是兒孫心中永遠屹立不倒的英雄。
父親真的老了，一言一行早沒了當年的豪氣和霸氣，也再沒能力再指揮我教導(dǎo)我這樣那樣。兒女回饋他萬分之一時，就滿是卑微的感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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