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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澧水一路向南∕遼闊∕平靜如秋∕山茶花∕珍珠紅∕千柳紅∕井然有序……”
澧水，是屬于詩人的河流，從無數(shù)吊腳樓下流向東南，淺唱低吟，瀉玉潑翠，每一朵浪花就是一首情味雋永的民歌，每一首民歌都是詩人珍愛的孩子。
澧源詩友中，谷暉是才華內(nèi)斂的一位。十多年前，我們初次遇見，在眾多詩人興會的場合里，也許是工作性質(zhì)的原因，也許是經(jīng)歷過人生的苦痛，他和他的詩靜靜地坐在那里，傾聽，偶爾像水邊謙卑的蘆葦，輕輕點頭。
眼中有詩和遠(yuǎn)方，身心永遠(yuǎn)在路上，這是他眼中的陽春白雪，是他心中的高山流水。在非比常人的工作忙碌中，一個人堅守著靈魂深處的高貴，呵護(hù)著寒夜火爐的溫暖，執(zhí)意，炙熱，正是這樣一個默默提煉詩意和體味人生的人，不知不覺中，從《在路上》到《失聯(lián)的風(fēng)》，厚積薄發(fā)，用心血捧出了一顆顆滾燙的文字，頻頻在各級刊物上露臉，讓我充滿敬意和羨慕。
當(dāng)我讀到《瀟湘詩考》時，有一種麥子從青澀走向成熟的欣喜：“麥子熟了∕等待歸倉∕思想和精神的相互安慰∕已經(jīng)不能滿足簡單的交流∕遺落的東西∕塞滿斷崖的裂口∕被陽光撕碎∕任憑汁液在大地上流淌……”看見了“那匹野馬∕掙脫了生銹的鐵籠∕以閃電的速度∕劈開荒野∕青草為目光止渴”，看見了“神龕上的文字∕一直關(guān)注∕黎明∕它生長的速度超過花的綻放……”
清新自然是谷暉的詩歌原色，帶著早春新翻泥土的氣息，“和一粒種子相親相愛” 的結(jié)果，像“樹葉落在庭前”，像“向日葵收集的第一縷陽光”，像“蛙聲秋蟬的應(yīng)答”?？雌饋砹懔闼樗榈臇|西，邊邊角角的風(fēng)景，若即若離的思緒，在他的構(gòu)思中活躍著，充盈著，汁液橫流。
掩卷而思，我決定贈他兩個詞：清歡和懷念。
仁者樂山，智者樂水。谷暉是行吟詩人。也許故鄉(xiāng)安置不了他的肉身，從此便有了漂泊。從魚鱗寨出發(fā)，他走過了太多太多的路，見過了太多精致的風(fēng)景。他的詩句像一陣“失聯(lián)的風(fēng)”，順澧水而下，或站在周家大院“歷史的拐角處∕光和影正在對話∕探討一灣淺水的未來。”或在烏鎮(zhèn)，看“小橋流水∕自東向西∕起舞藍(lán)墨水的芬芳?！被蛟谇柡颓莸墓懦抢?，看歷史的鉛華在光和影的變遷中褪盡，看沾著紅粉的墨香點燃烏篷船的欲望。
一個人的旅途，即一個人的清歡。甚囂塵上的世界，需要寧靜山水的撫慰。他一路走來，尋幽覓古，探險歷奇，與明山秀水、秦磚漢瓦的對話，一字一句盛滿浩蕩的月光。信馬由韁也好，思緒翩躚也好，屐痕處處，留下詩句行行。他不同于一般的吟風(fēng)弄月，每一處著筆，都有內(nèi)心體驗和個人傾向，行走的真實和虛幻交替。足夠坦誠地讓我們感受到自然的天籟、心靈的安適和自我的見地，那是努力從俗世、忙碌中調(diào)節(jié)身心后，獲得的短暫喜悅和釋然輕松。要表達(dá)什么，要摒棄什么，有思考，不盲從，有頓悟，不流俗，不做呻吟之態(tài)，這是我看重的。
漂泊并不是治療詩人的良藥，他鄉(xiāng)安置不了靈魂。再回來時，他的眼中流露著村莊的迷茫和悲傷?！懊恳淮巫冞w∕都意味著村莊的退縮∕猶如失去樹根的古樹。”“深夜∕仍有人思索著∕如何∕拽回飄浮的村莊?！薄袄先撕秃⒆莹M將手機(jī)攥在手心∕卻摸不出家的溫度?！薄按丝痰拇迩f∕魂魄早已遠(yuǎn)游∕寂靜∕漆黑一片∕蒼穹下∕是等不來的黎明?！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流露著對人生苦短、歲月無常的浩嘆。如：“水∕一點一滴∕滲透∕穹頂下∕生命的透支∕如此容易……匆匆∕凋落的桃花∕為春天謝幕?！薄耙龚M浩翰無邊∕荒野里傳來抽泣聲∕一遍又一遍∕抽打游走的靈魂∕風(fēng)終于在廣場上自由奔跑?！薄斑@個春天已經(jīng)粉碎∕哭泣的花朵∕爭相委地∕是時候了∕雷聲為花瓣安排的葬禮正在進(jìn)行∕沿著林立的手臂∕這只鳥找到了天堂的方向?！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于是便有懷念，這種浹肌沁骨的懷念讓人欲罷不能。
他懷念兩小無猜的發(fā)小，如《致親愛的八小》：“一縷清風(fēng)∕輕易穿透厚的書墻∕無數(shù)膠片∕素描同一個你。”“頭頂瓦罐的女子∕在城墻里徘徊了四年∕時光銹蝕了空氣∕吐出的氣息∕在蛛網(wǎng)上凝聚?！薄帮h逸的身姿需要放緩∕再怎么傾斜∕舞蹈∕最后呈現(xiàn)的∕還是銳角?！薄耙矔粝乱唤z溫情∕把冰封的湖面揣在懷里吧∕酣睡的水草正等待喚醒?！泵恳痪涠际巧钋榈暮魡?，也許他們流落四方，音訊全無，只留下詩人在故鄉(xiāng)的棗樹下獨自閃爍著孤獨的光芒。
他懷念稍縱即逝的青春和友情，“最高的是教學(xué)樓∕正對面是教師辦公樓∕兩點之間直線的距離最短∕一切∕都已物是人非∕有些∕還陰陽兩隔?！薄靶值塄M我終于趕在風(fēng)雪到來之前∕來到你的窗前∕我的到來∕不止為了烹雪煮酒∕點燃文字取暖∕陽光也不能穿越的憂傷啊∕唯有∕遠(yuǎn)走他鄉(xiāng)?！薄昂芫脹]有騎客的消息了∕記得最后一個電話的囑咐：不要失聯(lián)∕就是怕你迷失在騎客的帝國?！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懷念故鄉(xiāng)的燕麥粉味道，懷念雞鳴狗叫的鄉(xiāng)村樂章，懷念空曠原野上的稻草人，懷念那像叔父一樣只剩下幾根肋骨的老宅，懷念吊腳樓上的晾衣竿……
最深沉的懷念莫過于親情的殤逝。一個多次失去至愛親人的詩人，他的筆是痛楚的，他流淌的文字怕是終生縈繞著生離死別的情思?！案赣H啊∕二十三年∕足夠我從幼小的孩子∕長成石頭般沉默的男人。”“你教給我的算術(shù)∕怎能算得清此生未盡的生離和死別。”“風(fēng)刺穿你的肋骨∕將你的骨節(jié)拆了又拆……我分明看到∕你的背影∕遭受寒流無情的撞擊∕抽搐∕抖動∕你把疼痛∕生生吞下?！薄澳芊駥ⅣW毛斑白的妻子∕那凍裂的雙手∕從刺骨的冰水里解救出來?！薄澳悄旰蟥M我一直丈量家鄉(xiāng)與山崗的距離。”“韭菜已經(jīng)割了一茬又一茬∕故鄉(xiāng)的菜園∕還留著一個個幽深的傷口?！薄叭缃瘿M我常常想到了死亡∕想到與你∕生死橋上的那端∕可曾有另一場遇見與清算∕這生的父子∕在那生∕在夢里∕在千百世的輪回∕我們依舊糾纏不清?！边@是《祭父帖》中的句子，還有“父親需要安頓∕我只是路過?！薄?992年∕父親背叛了我∕我背叛了故鄉(xiāng)∕22年了∕我一直在尋找故鄉(xiāng)∕墓地?！备赣H的早逝，對于詩人來說，是一道難以愈合的傷口。姐姐的離去，更是讓結(jié)痂的傷口再次鮮血淋漓。“一刀一刀∕割裂∕白天與黑夜∕姐姐∕我的姐姐∕她輕輕地∕將太陽吹落∕結(jié)痂的傷口∕再次由黑變紅∕汩汩流淌成一條悲傷的河?！薄拔抑荒芩湍愕酱栓M剩下的路∕自己走∕父親在山崗前守候∕遇見河流你就繞道∕水冷會加重你的哮喘∕咳嗽會令星星失眠……你∕一路向前吧∕梨花帶雨的地方不要停留∕櫻花滿地的地方不要滯留∕它們終將化泥為土∕棄你而去?！痹姼枳屍v的詩人找到情感渲泄的決口，讓他可以靠著這棵樹，冷靜地喘息、休憩。
谷暉的詩歌語言樸實，但不缺乏刀刃游走的驚奇。他的技巧多元，不拘泥于一招一式的破解。這十多年里，他專注，傾心，不自作多情，不左顧右盼，難能可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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