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魚腥草，一名蕺草，還叫折耳根。這種穿越古代搖搖曳曳走來的野草，味如其名，是公認的怪味草。
因了這草魚腥味的異氣，人們對其態(tài)度易走極端，分化嚴重。有的尊為“仙草”，愛得深沉?！杜f經(jīng)》云：“越王嗜蕺?！惫誓纤瓮跏髮懹小对佫吩姡骸笆拍觊g膽厭嘗，盤饈野味當含香。春風又長新芽甲，好擷青青薦越王?！迸c王十朋同時代的張侃還詠道“我歌采蕺非虛辭，采蕺歌中有深意?！辈粺o贊美之意。有的聞味色變，避而遠之。日本園藝家柳宗民就稱“常見野草中莖葉會散發(fā)出惡臭的，除了屁糞葛，還有臭味與它相當?shù)霓??！薄稗萋勂饋韯t是混合了腥臭和青草味的獨特氣味，大概沒人會喜歡這味道。”對其很不待見。
家鄉(xiāng)竹溪多沙壤土，最宜魚腥草生長。路邊、溪旁、樹蔭下、濕地里，到處都可看見它的身影。鄉(xiāng)下可食用的野菜太多，水芹菜、鴨腳板、地米菜、野蔥等，隨手一薅就是一大把，魚腥草是很少入鄉(xiāng)下人法眼的，只是在春天里有人偶爾把嫩莖嫩葉一起切碎，撒上一些辣椒末涼拌著吃。翠綠鮮嫩的魚腥草卻是喂豬的好飼料。那時，我們放學后一大任務(wù)就是扯豬草。邀上三五好伴，專尋那肯長魚腥草的地方去，不一會就能扯回高高一背簍。在吊腳樓上跺豬草時，魚腥草的氣味濃烈，刺鼻熏眼，我們往往扭過頭亂跺，常有把手指跺傷的情況發(fā)生。那時豬飼料多么環(huán)保，想想當下食品之憂，真是過得豬狗不如。
魚腥草地下莖在沙壤土中新芽萌發(fā)，盤根錯節(jié)，繁殖迅速。我家陽臺上有一空置花盆，春天，我將從超市里買來的魚腥草，選一截地下莖埋入土中，沒多久長出了嫩紅的新葉。我沒管沒顧，它卻一味瘋長爆盆了。我把花盆斜置著連土帶草摳出來，發(fā)現(xiàn)魚腥草的地下莖已在里面旋盤成餅，縱橫叢生。我把地下莖上泥土抖落洗凈，切碎涼拌，細嚼慢品，好不愜意。芒種那天，我從單位回家時，忽然遠遠看見小區(qū)花圃里有幾朵白色小花探頭探腦。我好奇，走過去想看個究竟。走近，才認出是一小片魚腥草，正興高采烈地開著花姿動人的純白花朵。我問保潔員，怎么想起在花圃里栽魚腥草來。她笑笑解釋，哪是專門栽的，是有人不經(jīng)意把魚腥草的根扔在花圃里，就長成這樣了。我點點頭，看著這些漂亮的花朵，覺得這樣子很好。西方人認為魚腥草是極具東方風情的花卉，常常栽在庭院里供人觀賞，而且還培育出好幾個新品種。
莖白脆嫩，香味濃郁的魚腥草，而今已是很多人家餐桌上一道常見的開胃小菜。最簡單的吃法是把切短的魚腥草莖涼拌生吃，色白如玉，別樣滋味。講究些的可拌上辣椒粉、生姜、芫荽、蔥蒜、香料、食醋等。我們當?shù)剡€有魚腥草炒臘肉、魚腥草煎蛋餅等吃法，雖受歡迎，但不常做。朱德同志一九六零年回到闊別五十二年的故鄉(xiāng)，他對縣委領(lǐng)導(dǎo)要求，接待一切從簡，能吃上故鄉(xiāng)的家常菜就高興。當晚的餐桌全是青菜、豌豆尖、魚腥草、紅薯等，朱德吃得十分有味。第二天，縣委領(lǐng)導(dǎo)過意不去，為他準備了一頓較為豐盛的晚宴，朱德對此提出嚴肅批評。等人撤下晚宴，朱德自己點了菜：“我吃豆芽、菠菜、魔芋豆腐，外加一份折耳根?！?br style="box-sizing: border-box; outline: none !important; padding: 0px; list-style-type: none;"/>
有人看到了商機，開始人工栽培魚腥草。好些地方做成了一大產(chǎn)業(yè)，幫助農(nóng)民脫貧致富?，F(xiàn)在，超市里一年四季都可買到魚腥草。雪峰山魚腥草還成了地理標志產(chǎn)品。一株小小魚腥草功莫大焉。
魚腥草因為味道怪，有時也不太招人喜歡。那年，我們接待一位從北京來縣里掛職扶貧的干部，桌上有一碟涼拌魚腥草，他看到我們吃得津津有味，便問是什么菜。我們說是當?shù)氐奶厣耍瑧Z恿他試試。他果然中計，挑起幾截就吃。只嚼幾下，則捂著嘴往衛(wèi)生間跑，吐得稀里嘩啦。從此對魚腥草敬而遠之。號稱什么都能吃的汪曾祺，也難敵魚腥草的腥味。他這樣記述吃魚腥草的情景：“有一個貴州的年輕女演員在我們劇團學戲，她的媽媽遠迢迢給她寄來一包東西，是擇耳根，或名則爾根，即魚腥草。她讓我嘗了幾根。這是什么東西？苦倒不要緊，它有一股強烈的生魚腥味，實在招架不了！”
魚腥草是中國藥典收錄的草藥，有全能保健師之美稱。它有抑菌消炎、排濕解熱、免疫清肺等功效。如把魚腥草葉子揉碎敷在傷口上可治感染化膿，葉子曬干后泡茶喝，能利尿、通便，防感冒，防動脈硬化。據(jù)說日本廣島、長崎遭到原子彈襲擊后，魚腥草在核輻射環(huán)境里依然長得十分旺盛。傳說一位雙目失明的貧困老母親患了重病，咳嗽、高燒。一日她想喝魚湯。兒子無錢賣魚，只好上山采來魚腥草熬湯，騙母親說是魚湯。母親信以為真，連喝幾碗。喝過魚湯后，母親的病竟慢慢好了。柳宗民的母親喝了一年的魚腥草煎服的湯藥，治好了副鼻竇炎。有一天，我到紅二、六軍團指揮部去參觀，通往指揮部的水泥路邊，整齊地碼曬著一溜魚腥草植株，一打聽，當?shù)厝苏f是曬干了泡茶喝，治感冒。我的一位同事一年前體檢時發(fā)現(xiàn)有脂肪肝，有人建議他常吃魚腥草。他果真每天生吃涼拌魚腥草，一年后再去體檢，脂肪肝沒了。他覺得魚腥草好神奇。
春秋時代的越王勾踐臥薪嘗膽，是個很勵志的故事，幾乎婦孺皆知。他采蕺食蕺的事卻鮮為人知。相傳勾踐從吳國回國的第一年，碰上了罕見的荒年，百姓無糧可吃。為了度過難關(guān)，勾踐親自登上紹興城區(qū)東北面一座小山尋找可以食用的野菜，終于在山上發(fā)現(xiàn)了蕺菜可裹腹充饑。后來，人們便把勾踐采蕺的這座山叫做蕺山，也流傳開了越王采食蕺草的故事。
一道怪味菜，竟也牽扯出這么多事體，我沒有想到。天生我材必有用，每種植物都蘊蓄著生命的堅韌與美好。（作者系張家界市作協(xié)主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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